俄罗斯人的晚餐往往比较丰盛，开饭的时间也比较晚。晚餐是一天之中最重要的一餐，在这个物价飞涨、社会混乱的年代，人们的生活水平可能会有所下降，但该吃的饭总还是要吃的。
斯维塔逼迫自己什么都不去想，试着拿起叉子和勺子，然后一切都是那么自然。餐桌的一端坐着她的父亲安德烈，他看起来非常平静，似乎一切都很稀松平常。但桌上的气氛异常沉闷，尽管女主人做的是最拿手的蘑菇汤和煎猪排，却没人发出一丝称赞之声。吃过晚餐，一家人从茶炊中倒出煮好的红茶，斯维塔拒绝了在茶里放糖的提议，独自感受着茶本来的味道。
“多利亚，你可以去看电视了。”
“好的，妈妈，”
“斯维塔，我们到你的房间去。”
斯维塔没有显现出任何异样。从晚饭被端上餐桌的那一刻起，她就意识到了现在这种情境发生的必然性。从昨天到现在发生了这么多的事，任何还爱着孩子的父母都要问个清楚，但他们选择在餐桌上保持沉默。
斯维塔从容地推开门，把床上随意丢着的裙子丢到床的另一边，然后毫无自觉地坐在了床边，等着两个大人一前一后地走进来。
“斯维塔，我需要你详细地和我们说发生了什么。”安德烈刚一带上门，就马上发问。
“没什么可说的。”斯维塔抬起头来，她发现听到这句话的两人都没有什么异样，看来“她”自己以前也经常这么说。
“斯维塔，这不是以前，这次他们险些要了你的命。”柳德米拉拉出桌边的椅子给自己的丈夫坐，“你至少应该——对生命负责。”
这方面我好像没什么发言权。斯维塔腹诽着。她的经历让她很难相信别人，尽管面前的两人大概的确值得信任。
“斯维塔，我们是你的父母。我们永远站在你这一边。告诉我们，我们去把那个混蛋收拾一顿。他叫什么来着？”
“普加乔夫。”柳德米拉在一旁补充道。
“对，就是那个普加乔夫，我要打断他的腿。”安德烈攥了攥拳头，他健壮的身体似乎很有说服力，“我还见过这小子，没想到他是这样的蠢货。”
“没什么用，他们有一群人。”斯维塔平静地回应道，“而且手里都有枪。”
“有枪怎么了？我们就没有吗？”
“安德留沙，你是不是喝多了，我们只有猎枪。”
“柳达（注1），相信我，枪不是问题。”
“然后呢？你要朝他开枪吗？”斯维塔冷冷地看着一唱一和的两人，“说这些有意义吗？米尔诺夫和米尔诺娃？你们想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，可以，我告诉你们，他们一堆人把我和安娜骗到拖拉机厂的厂房里让我们入伙，安娜同意了，我没同意，之后那群人——除了安娜，就把我打死了。你们满意了？”
“不，斯维塔，他们就这么拉15岁的女孩入伙？”安德烈没有听出斯维塔用词上的错误，“我和他们中的一些人打过交道，他们——斯维塔，我现在再一次地命令你不允许再和那些人接触，一次都不能。你以前不听我们的。”他的出发点似乎有些奇怪。
“能让我安静会吗？”
两位成年人应声退场，似乎对这种情形见怪不怪。他们或许认为这次的劝说和往常一样都是毫无意义，也或许察觉到了什么。
“安德留沙，你想起来什么了？”
“柳达，听我说，我想起来了，千万不能让孩子再和那些人有接触了，或许我可以试着让你和孩子们移民……这都已经出事了，幸亏还能挽回……”
“不是搬到莫斯科去吗？”
门的隔音效果并不好，斯维塔依然可以听到门外传来的争吵。安德烈曾经是一名飞机设计专家，但在这个混乱的年代，科研经费完全得不到保障，他只好干起了副业做起生意来，结果还真的小有家底——他的确是个不简单的人。至于移民？移民也的确不是什么难事，现在的俄罗斯人对移民已经习以为常，那些有能力又有意愿移民的人早就跑了。
或许移民不是什么坏选择。斯维塔伸展了一下身体，如果把所有事情都抛在一边，她现在感觉很好，这张床很舒适，让人忍不住想躺在上面。
然后她就照做了。
“斯维塔，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……”
在这漫长的一天开始之前，斯维塔还是一个死去的普通女孩。有着时间之玉的她节奏感很好，上过六年的芭蕾学校，会弹钢琴，在街区的芭蕾剧院和话剧院做过小演员。她刚刚从中学毕业，全家人准备在这个假期搬到莫斯科去，因为一家之主把生意做到那儿去了。她很叛逆，有几个后来亲手杀死她的朋友……
斯维塔像读日记一样阅读着自己。身体是灵魂的载体，只是现在她成了两个人的结合体，她需要了解自己。她保有着超乎一般人的理智，因此才能平静地审视自己的内心，而不会因此而疯掉。
“坚强的人总是需要一个让自己坚强下去的理由。”她用中文轻声念着这句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话。或许是他的师傅之一？如果他需要一个坚强的理由，那么活着呢？活着需要理由吗？
他总是把生命看得太轻，虽然他在每次任务后都能活着回去——哦，除了最后一次。他总是为自己规划不止一条的逃跑线路，做出一个又一个方案，但他始终把生命看得太轻。在死去的那一刻，他甚至没有生出一丝悔意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实现的复仇欲望——那么，现在呢？
现在，就认真活着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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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1：安德柳沙、柳达之类的都是小名，原理同上章出现的“多利亚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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